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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丹趣品人生

更新时间: 2024-12-27 04:31

生活的艺术生活的艺术这些数据让人想起上个世纪初一位著名的大学者,一个以幽默享誉世界的中国人——林语堂先生,他写过一本著名的书:《生活的艺术》。

林语堂(1895-1976)

福建龙溪(现福建省漳州市平和县坂仔村)人,原名和乐,后改玉堂,又改语堂。著名学者、文学家、语言学家。著有《生活的艺术》《吾国与吾民》《京华烟云》《苏东坡传》《武则天传》等大量作品。

他在书中写道:“美国人是闻名的伟大的劳碌者,中国人是闻名的伟大的悠闲者。”以此来描述中国人和美国人巨大的差异。

在林语堂先生看来,历史上,中国人以悠闲的生活方式著称于世,我们不那么汲汲营营,忙于谋利赚钱;相较而言,美国人过分期望事业的成功,过分讲求效率,过分守时,这“似乎是美国的三大恶习”。

话语中有一些调侃意味,但是,时隔不到一个世纪,中国人在世界上拥有了一个更广阔的平台,而在社会经济快速发展的同时,人们的生活节奏也越来越快了。在我们匆忙行走的同时,焦虑和压力与日俱增,林语堂先生曾经坚信:“中国有一种轻逸的,一种近乎愉快的哲学,他们的哲学气质,可以在他们那种智慧而快乐的生活哲学里找到最好的论据。”他甚至以此推导:“假如不是这样的话,一个民族经过了四千年专讲效率的生活的高血压,那是早已不能继续生存了。四千年专重效能的生活能毁灭任何一个民族。”

那么,在21世纪这个讲求效率的时代里,中国人轻逸愉快的哲学还能够帮助我们吗?

在《生活的艺术》中,林语堂先生还说过这样一句话:“社会哲学的最高目标,也无非是希望每个人都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

这是一个哲学目标,也是一个生活理想。近两年来,中国政府在整体上追求发展的同时,也提出降低GDP的增长速度,提升幸福指数的社会目标。事实上,在当今社会里,相比于成功而言,幸福已经变成了更为奢侈的一件事。人们追逐成功,而成功却无法带给个人生命价值的全部满足。或许我们缺少的只是一点意趣、一点闲情,缺少了与家人共处的那些闪光的零碎的时间。从这个角度来看,许多所谓成功者的生命版图中填满了头衔和财富,却缺少了灵性和健康。而对我们更多负荷生命重担的普通百姓而言,那些头衔和财富成为了关于成功的简单标签。他们在成为大众心中成功偶像的同时,生命中的荒芜和苍凉却被忽略了。

什么是中国人的理想呢?在林语堂看来,“中国人最崇高的理想,就是一个不必逃避人类社会和人生,而本性仍能保持原有快乐的人”。

我是如此喜欢林语堂先生,如同他单纯而深挚地喜欢苏东坡。

上上个世纪末的1895年,林语堂出生在福建漳州一个叫作坂仔村的村落。他的父亲是位牧师,所以林语堂从小就信奉基督教。他在厦门读完中学后,来到上海,进入圣约翰大学。

大学毕业后,这个熟练掌握了英语的男孩向父亲宣告,自己放弃了基督教信仰。他说:“如若一个人承认行善的本身即是一件好事,他即会自然而然将宗教的引人行善的饵诱视作赘物,并将视之为足以掩罩道德真理的彩色的东西。人类之间的互爱应该就是一件终结的和绝对的事实。我们应该不必借着上天第三者的关系而即彼此相爱。”

这个情怀柔软博大的中国人,甚至将宗教都看作是阻挡给予世界大爱的一层隔膜。

离开圣约翰大学后,林语堂受聘于清华大学,随后又赴美国、德国攻读硕士、博士学位,他的硕士论文和博士论文都是研究中国古代语法和音韵的。这样一位站在世界思想前沿的学者,却坚持在西洋教育体系下,进行着中国传统文化的研究。他一生用英文写出了《吾国与吾民》《生活的艺术》《京华烟云》《苏东坡传》《武则天传》等杰作,真正做到了“两脚踏中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

林语堂先生了解西方思想,热爱中国文化,既是一个人文学者,又是一位科学爱好者,还曾发明了中英文打字机。这样一位了不起的人,他是如何自我评价的呢?

他自称是“西洋的头脑,中国人的心灵”,意指在思维逻辑中,尊重西方的基本思想体系,在心灵的归属感中,他热爱中国——这个悠闲的、睿智的民族。他幽默地建议:“东方人须向西方人学习动植物的全部科学,可是西方人须向东方人学习怎样欣赏花鱼鸟兽,怎样能赏心悦目地赏识动植物各种的轮廓与姿态,因而从它们联想到各种不同的心情和感觉。”今天,当我们重读林语堂先生的《生活的艺术》,会发现他是多么强调中国人的心灵生活啊!

现代人的头脑,充盈着太多太多的知识;现代人的思维,充满了太多太多的逻辑……可是,在心灵的方面,我们也丧失了相当丰富的内涵。

如果翻开字典,找到心字底或竖心旁的字词看一看,就会发现许多耐人寻味的东西。

我们会看到,中国汉字中有如此多的字与“心”有关。比如说思想的“思”,就是“心田”所在;比如说感恩,从心而发,因心而起,才叫恩情;比如说慈悲,也是源自内心。

汉语里还有一些与情绪有关的词汇,也与心有关。比如着急的“急”,思恋的“恋”,焦虑、顾虑的“虑”,还有怀念的“念”、患得患失的“患”、厌恶的“恶”、容忍的“忍”……都是以心为底,都与心有关。

再来看看竖心旁的字词。

憎恨、惭愧、忏悔、恼怒、惶恐、惬意、憧憬、懒惰、懈怠……“心”在旁边站着,说明一切正面和负面的情绪都是心理导致的。这些不是状态,而是心态。

性情是从心而起的,“心”的外边加个“门”,就是烦闷的“闷”。只要一颗“心”还在,我们就有“思”有“感”,就有“性情”,有自己的“憧憬”。这颗“心”要是“亡”了,那就是“忘”。真正的忘记,是指那件事在心里已经不存在了。

更有意思的是“亡”和“心”的另外一种组合,竖心旁加一个“亡”,大家都知道,是“忙碌”的“忙”。许多人忙忙碌碌,忙得没有时间去体味心灵中那些细微的悸动,去体会生命的美妙,这也是一种心不在此的状态。

这是汉字描述的心灵生活,是汉语的微妙之美,也是中国人的生活情趣所在。

虽然中国古代知识中没有西方现代科学对人体器官功能的精准定义,但是我们有属于自己的感性描述,有很多看似天真的说法,绘声绘色,惟妙惟肖。

中国人恭维人时往往会说,“哎呀,你一肚子学问”,文雅一点儿的说法是“满腹经纶”。看一看,人的整个腹腔都可以用来装学问,是不是很有趣?

中国人发愁时会说“愁肠百结”“肝肠寸断”,老百姓将“后悔”形象地说成是“悔青了肠子”。在中国人看来,肠子不仅仅是用来消化的,也参与到我们的心灵生活之中。

中国人将真话称为“肺腑之言”,民间说法是“掏心窝子”,肺和心窝不仅仅是用来呼吸和血液循环的,也参与到待人的真诚上。

这就是中国人原本的心灵生活——用五脏六腑支撑着一颗心,如此天真,如此真诚,如此感性。

现实减梦想等于禽兽。现实加梦想等于心痛。现实加幽默等于现实主义。梦想减幽默等于热狂。梦想加幽默等于幻想。现实加梦想加幽默等于智慧。

——林语堂《生活的艺术》

林语堂在其著作中表达过这样的观点:现实加上梦想,再加上幽默,等于智慧。人们常说,一个人要脚踏大地,头顶天空,就可以去实现理想了。但是,我们恰恰忽略了一个重要元素——幽默。

如果我们顶天立地,生命将不失崇高,但是它轻盈灵巧吗?

如果我们忍辱负重,人生将有所沉淀,但是能举重若轻吗?

我们能否多一点幽默,以化解苦难?

我们能否多一些悲悯,融化僵硬的心灵?

缺少这些元素,无论如何都称不上是智慧。

回头仔细看一看,中国五千年有文字记载的历史,直至上个世纪林语堂所处的年代,中国人经历过一代代沧桑浮沉,甚至经历过民族救亡的抗争,但是那种达观乐天的哲学基因一直蛰伏在血液深处,一有机会就会浮现于从容的生活方式之中。21世纪,我们迎来了一个生活中呈现多元可能的大时代,但这也给每个人带来了为成功奋斗的压力,带来了精神生活的焦灼和纠结。这似乎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个人成长的代价。“鸭梨(压力)老大”,这能成为我们放弃悠闲情趣的理由吗?

许多人会说,社会变化如此之快,工作负担如此之大,个人责任如此之重,容不得一丝松懈,又如何空出大把时间去悠闲?

在我看来,悠闲与时间无关,悠闲是内心的一种发现,悠闲是生活的一种乐趣,悠闲是生命的一种节奏。拿捏得住轻重缓急,忙而不乱,这是一种境界。同样的工作,也许别人力不从心,无法胜任,你却能在重重压力缝隙中闲庭信步,悠然自得,有着不败的从容,这才是个人评价体系中真正的成功。因为从容最大的敌人不是外在工作的紧张,而是内在状态的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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