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号小号这个世界上没有小号,只有不重要的人。
……
“我要不要删除这个号呢?”
王等等心中犹豫了一下,这个号是当初为了攻击冰冰而诞生的,但是中间为了伪装,也像模像样地发表了一些生活状态。突然要删除的话,就好像生活中会丢失一部分,是那种即使丢失了人们也不会察觉,也不会可惜,但是总觉得还是放在一边的好。
这种心理上的杂物堆积着,抛弃和整理好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最后的选择也都是放在一边。
实际上这种小号王等等有200多个。他模拟着各色人等,编造着他们的故事,像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王等等就需要分裂成200多个人格。
小号活着的意义就是去攻击那些既定目标啊!王等等需要管理的小号实在是有点多。他觉得自己是这个行业里的佼佼者。因为不同于那些重复发着差不多语言的僵尸号,王等等给自己错综复杂的小号们分门别类,有几个号之间还是亲戚关系。
陈姨最近就举报了想侵占自己房产的儿子上传黄色图片。儿子反诉成功,没有被追究。但是两人彻底闹翻,也互相取消了关注。但是,当一则私信出现的时候,两个人就好像收到脑中的声音指令一样,疯狂地挂在网上去攻击那个叫冰冰的微博号。一方在底下大骂当事人是婊子,另一方在楼下大声叫好(楼下,指的是后几个留言者)。跟着不仅有呐喊助威的,还有陈姨的表侄女,几堆人你来我往,投入进去看的人心里也会生出这个冰冰好像真的值得骂一样的念头。
三个人都是王等等,都是王等等注册的小号,他们当下的任务就是攻击冰冰。他们都有自己的私生活,都有自己的关系网。他们大部分在网上的留言,显得像是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
那几则对冰冰的攻击内容,在旁人看起来,只是无关紧要的小插曲。虽然最后会形成难以逆转的舆论导向,但没有人觉得这下方多了几个相互飙脏话的ID,中间会有什么关系。很显然是有人希望冰冰身败名裂,但和我有什么关系呢?王等等在打开网上银行看到新增加的余额时,忽然想到。
王等等很满意自己这种“我创造出了社会”的创作状态,他甚至觉得满足感都有点来自于对那个冰冰的攻击了。
王等等叫了个豪华套餐外卖到家里来,打算犒劳一下自己。现在网上显示,很多地方这个时间点都不送货,只有点M记好一些。王等等的饥饿感让理智失去了一些判断,迅速吃掉一些高热量的东西,比刚刚想到的所谓豪华套餐要重要多了。
送餐时间需要3个小时!看到提示的王等等有些恼火,我又不是住在乡下,你们走路都比这个快吧。是不是要让这家快餐店身败名裂呢?我可是拥有200多个ID小号的控制者啊,虚构一个餐饮业用耗子肉的假新闻,分分钟就能让你们上头条啊。王等等脑海里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背后突然一股刺痛袭来。他捂着背,挣扎着上了自己的床,叫唤了一阵子。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是房间外面门铃响起来的时候,外卖送到了。
“你们真够可以的,一个汉堡包可以送3个小时。”王等等说。
“等你吃完就不会生气了。”送餐员脸上没有露出抱歉的笑容,甚至有点像知道自己家的狗春天会固定躁动一样,平静地给出建议。而王等等心里冒出来的想法也居然是——他说得对。
于是他接过餐盒,摸着外面渗着油脂的包装盒,开玩笑地说着:“这个盒子好像二手的一样啊。”
送餐员抬头怒视着他,一种少废话的脸色跑了上来。这让平时就不惹事的王等等赶紧把语气缓和下来。“东西好吃最重要,东西好吃最重要。”送餐员主动把大门关闭,用力颇大。王等等好像还听到了上锁的声音。
“怎么全世界都是这个鬼脾气。”王等等想冲出去和送餐员干一架,背后那个刺痛也就在这个时候跑了出来,他喘了几口气,失去了走出房间的动力,还是先把眼前这个看起来不怎么样的二手汉堡消灭了吧。
吃着快餐的王等等,说不上狼吞虎咽,但速度也是很快的。快餐也许是吃过太多次的缘故,难以让人感觉到咀嚼的快感,潮湿的棉被慢慢熄灭了差点蔓延开来的火焰。居然没有之前的那股子气了。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啊。王等等开始有点厌烦那些时不时从心里面冒出来的话。这根本不是我想做的事情啊,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些奇怪的想法呢?
更像是种命令,不跟随着这种想法的话,身上就会开始产生奇怪的痛感,让自己不得不去做。
甚至有时候,完成这种“命令”之后,也会感觉自己身体开始分泌一种舒爽的感觉。比做爱还爽呢!王等等不相信自己会给这种感受附上这样一个形容词。但他也在提醒着自己,这种脑子里面的声音有违反常规的部分。因为有时候,这种声音在阻止自己走出家门。
外面有什么好玩的呢?看脸又看背景,而我一个来首都打工的农村子弟,美妞儿们看都不会看我一眼。还是网络世界好啊,女神冰冰就这么被我折磨得生不如死,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她觉得社会上那么多人讨厌她,其实都是我的杰作,而我因此得到的报酬,足以让家乡的几个长辈付得起他们难以承受的医药费。
王等等吃得够饱了,他要准备开始工作。今天的任务是更新300个状态,模拟100种人生。他要好好查一下,大家都是怎么活的。这个说起来是庞大的工程,电脑桌面上有一个图标是像辞典一样的东西,只需要点击它,在输入框里打进“忧郁的富二代少女”几个关键词,运行不过半秒钟的时间,就会有一则“叔叔把准备要给我的玛莎拉蒂给撞坏了”上了新闻头条。王等等建议把它换成“包包给我”几个字生成出来,附带着一个你记不起长相,但撞入眼睛又觉得是一个美女的自拍照。只要配合这种指引,发个微博状态就好了。
王等等一般不喜欢用这个辞典,他有点喜欢自己的创造。脑海中去扮演别人的生活,每次为此写出比较好的微博,哪怕转发和评论数都很一般,王等等都会感觉到身心特别愉悦。
中间这么多“创作”过程,终极目的也就是为了在夜晚10点23分的时候,集体用这100个号去那个叫baliBABY的微博状态下去留言。这次是要集体作为粉丝的状态,要让微博的服务器去相信baliBABY红的不得了,红的程度已经超过了前面几代,是但凡叫BABY的人的总和。对于捧人这种事情,王等等觉得比骂人要来得舒服一些,所以他内心也就空出了一些地方,开始琢磨一下自己的生活。
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日历了。电脑里面没有任何日期的提示,只有每天过到几点而已。用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在搜索引擎里面搜索:今天是哪一天?今年是哪一年?现在是几月份?电脑都会莫名地死机,且很久都不动弹。
他准备抱起电脑出门去,背后的痛又开始发作了,于是就躺在床上休息几个小时。
等醒过来的时候,内心却忘了要去查日历这个想法。因为又接到一个新的任务,他又准备要启动他那200多个小号,去攻击谁或者赞美谁了。
“我大概已经半年没有走出这个房间了吧。”王等等准备把这几个字写下来,哪怕他当下找不到笔。
“就是刻也要刻到桌子上啊。这个世界是不是有点不正常啊?”
硬要说不正常,常常通过网络视频和家里人、朋友、同学聊天,好像自己还和世界有点联系的啊。具体聊了什么,又完全想不起来。
还想继续想下去,王等等觉得背上的刺痛又开始发作了。他从书桌上滚到地板上,翻来翻去,开始在墙上剐蹭。这是有效果的,他的痛感没有以前那么明显了。仿佛之前有人用棍子猛击自己,而现在对方却找不到着力点了。背痛逐渐消失。
王等等开始观察这个自己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出去的房间,一张已经被睡灰的弹簧床,一直亮着红色警报的电脑屏幕,地面上是他刚刚吃剩下的汉堡,现在看上去,像是有点发黑的馒头。
他的眼睛已经难以寻找到其他物体,这个房间怎么比之前的小了那么多,这个之前也只是几秒之前啊。背上的痛感消失之后,为什么我在墙上剐蹭?怎么会被突然囚禁到这里来呢?王等等心里冒出了“囚禁”这个词,背上湿了一大片。眼前的事物反而更加清晰起来,他的确是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面。光源有两处,一个是红色的电脑屏幕,另一个是门缝边缘透进来的,分不清是黄色还是白色的一片投影。
王等等想站起来,但他的力气只有坐的份儿。他低头看见自己的衣服,也和刚才的完全不同,发皱又发臭。此时此刻,他觉得背部的疼痛舒缓了一些。除了观察这个实际上没几件东西的黑屋子以外,他开始发现自己也有了一些变化。
原来自己不是有些肚子吗?长期玩电脑,喝可乐,吃垃圾快餐,自己早就呈现出一副中年人的样子。但是现在身体看起来却是极度营养不良的模样。
摸着腹部上的骨头,他想到了前几天在网上转发的那个挨饿的非洲小孩的照片。
此时此刻,王等等脑海里调动了他能够回忆起来的科幻小说、玄幻故事、民间传说,没有一个能解释现在这个情况。现在的他,连自己是不是在北京都不知道。一切,都是从他用背剐蹭那面墙开始的。《电锯狂人》?《沉默的羔羊》?《人体蜈蚣》?王等等一下子想起了好几部经典恐怖片,这样思考的结果就是等一会儿房间里面的门打开后,他将迎接一个吃人狂魔,或者变态医生,而凭自己现在的这个身体,是没有办法打败对方的。
王等等没有办法站立,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是在控制一个新的身体,一个极度虚弱的身体。他想找一个反光体,看看是不是脸也发生了变化,但是,就连抬头呼吸也变成了一个严峻的工程。
“我绝对不能晕过去。”一个念头这样撑着。
“或许就这么晕过去也好,说不定就是一场梦,醒来的时候,自己还是那个在北京打工的网络水军狗。”另一个念头冒出来。但是这另一个念头冒得很奇怪,更像是旁边有一个人在蛊惑自己说,而非自己所想。
身体开始痉挛。“我绝对不能晕过去。”王等等觉得这是自己想说的话。伴随而来的是一股刺耳的鸣叫声,是那台电脑发出来的,且这种鸣叫声已经呼叫好一阵子了。
王等等又模模糊糊地观察了这个空间。他准备放弃,他要晕过去。他要回到原来的世界,那个有点无趣,但自己还活得像个“人样”的世界。那个依旧没有人和自己沟通,但自己能够控制200多个小号的房间。至少,那里是北京吧。
王等等越是这么想,眼前的细节就越多。他开始听见墙外有脚步声了,终于有人过来了,是要杀掉他吗?王等等想挣扎着站起来,但是现在浑身的器官只有眼球和大脑能够动弹。耳朵被刺耳的鸣叫声弄得几乎失聪,他看到的角度都不能辨别到底是谁进来了,反正一定是有人进来了。
王等等的肩膀被拖起来,然后整个人被塞进一个袋子,袋子是灰色的还是黑色的已经不重要了。
王等等在整个人被塞到袋子里的那几秒看清楚了一个人的脸。就是那个M记送餐员,那个对他特别不客气的送餐员。送餐员身上穿的不再是红色的制服,而是蓝黑色的警服。不对,不是警服,只是蓝黑色的制服,胸口上有一个银色的Q形别扣。
王等等觉得身体在发胀,他多么希望赶紧失去知觉,哪怕是死掉,也比现在这个状态好。
“这个号需要删除吗?”这是另外一个声音。除了送餐员,还有别人,也是一个男人的腔调,语气冷静而恭敬。听起来,是送餐员的下属。
“他已经使用5年了,算超期服役,再重启就会崩溃的。”送餐员说了一些乍听之下好像能懂,但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的话。
5年?什么5年?我上一次和同学聚会也才是半年之前。王等等对“超期服役”四个字听得尤其清楚。我又不是军人,也不是机器。超期服役,是在说我吗?意识终于开始模糊,王等等内心反倒希望自己是头脑不清醒的状态,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判断这是一个梦境。好好地睡上一觉之后,第二天就可以如常上网,去影响这个世界。在这之前,虽说足不出户,王等等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一些影响的。至少,明星冰冰在最近的发布会上还发誓,一定要抓住那个24小时在网上造谣中伤她的人。而最后,警方也宣布,IP地址是虚构的,很难追踪到实体人物。
“让一个人不安、不快、不舒服,是我存在的意义吗?”王等等这么追问过自己,但是因此得到的报酬,邮寄回家之后,负罪感也就被洗轻了一些。
而我现在是什么?一个自己都不熟悉的躯体,被装在了一个说不清楚颜色的袋子里。外面拖着我的人还以一种处理报废品的语气打算把我扔掉。等等,我为什么会想到“扔掉”这个词?我已经变成一个垃圾了吗?
王等等一直在思考,这种提问让自己不会沉睡过去,他要弄清楚答案,他要清醒过来,挣脱出袋子,打倒袋子外面的两个人,逃出这里,不管这里是哪里。他要像那些硬盘空间里面的美国大片一样,最终逃出升天。
他哼了两声,而且他确定袋子外面那个送餐员听到了他的反应,因为一直在挪动的袋子停了下来。袋子被撕开,透进的光让王等等判断自己是在室外,顺着余光还能看见自己是在一座山头上,因为那股子山间透过来的风是城市里感受不到的。
我不是在北京吗?哪怕是北京的郊区,也没有这种荒凉的山啊。王等等眼前的景象被分为两个世界,一边是犹如原始森林般的漆黑山头,另一边是水泥砌成的高墙,一层一层,每一层都显得低矮和局促。从拖行的距离来看,自己刚刚被人从眼前这一座一座水泥箱子里面给运了出来。我不是住在北京一个民宅吗?虽然只有50多平方米,但就是普通的民宅啊。但是,房东好像好久没有来收过房租了,我是多久前就忘记要交房租这种事情了呢?思考的时间没有那个送餐员蹲下来看着自己的时间长。穿着制服的送餐员,用一种为难的表情盯着王等等,他歪头想了一想,便从腰间掏出一根棍子,放到王等等的脖子上。半秒之间,王等等就失去行动力。他看见包裹自己的袋子下面压了一堆杂草。
“这里不是北京啊?”王等等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并不指望那个送餐员给他答案。而送餐员也无心留意王等等的任何反应,只是低头对着自己肩头上的对讲机说道:“287号已被删除,无须留档。”
继砍手村、复印村之后,有网络营销公司寻找落后村落,大批修建水泥宿舍,每间房屋仅7平方米左右,里面配置电脑、只能拨通局域网络的手机、单人床和简陋的厕所。随即将招聘的农村子弟,甚至是绑架而来的青少年集体催眠,让其产生进城打工的幻象,终日在房间里面,听候总部差遣,完成一宗又一宗营销事件,俗称“网络水军”。
整个大厦有严格如军队的保安在控制,一般外人不能进入,住在里面的人也不允许出去,等于是终身监禁。外界通往村落之间的交通工具十分复杂,这保证居住在此的人很难走出去。进入这种工作空间,会产生另外一个自己的世界观,也是终日不出家门的性格,同时也会产生自己是居住在大城市的幻想。如果有动“寻找真相”的念头,总部监控完成,就会利用中央电击,让其就范,不再造次。由于长期处于多重人格的生活环境,平均半年就会精神崩溃,而后被保安拖出建筑物,焚烧处理。
王等等作为一个优质的小号存在着,已经超过5年。他的发帖记录和方法已经被改编成教材,对新来的小号们的训练意义重大。至少,不用每隔一年就得出去“抓人”了。目前,居住在这个村中城的居民已达10万人,类似的村中城大概有150个。
送餐员看着装着王等等的袋子被传送带送进一个大炉子时说了一句:“可惜了,本来可以多用半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