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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记

更新时间: 2024-12-28 09:42

一、内心矛盾一、内心矛盾汉灵帝建宁元年。

这一年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早,像一位美丽的仙女,穿着色彩缤纷的长裙,戴着红紫相杂的花冠,轻轻地飘进古老的陈留城。城里一下变得春光明媚;那桃树、李树、杏树、杨树,都争先恐后一簇簇、一串串,开花的开花,发芽的发芽。一对对刚从江南飞到的燕子,一进入古城,就立刻镶嵌进了这隽妙无比的春景图中。她们呢喃着,斜侧着身子,一会儿钻进柳树林里,一会儿飞到广阔无垠的蓝天里,一会儿又飞劈下来,潇洒地贴在护城河微暖的碧波上,用她轻巧的剪尾,轻沾一点水星,又“嘟”地飞上去,双双对对停在高大的杨树或屋檐上,细心地梳理着羽毛,呢呢喃喃,好不快乐自由。

陈留郡城的南边,有一个蔡家庄。庄子的东边有一条终年叮叮咚咚,奔流不息的小梁河。由于今年的春天来得早,河两边的柳树都已穿上嫩黄色的春装,树下的河堤,杂花灿烂、细草如毛。春日明亮的阳光照射在小梁河轻悠悠的波纹上,反射出一片片粼粼银光,好不明亮动人。

此刻,河边弯弯曲曲的小路上,一位年轻书生正踽踽独行。他一会儿低头苦思,一会儿抬头凝眉,一会儿抚着柳树长叹,一会儿对着悠悠的河水出神。两道浓黑的眉头紧锁着,宽宽的额头皱起道道深沟,一双明亮的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变得呆滞无光。

他就是蔡家庄的少主人蔡邕。蔡邕自幼沉酣六籍、贯串百家,十载悠悠岁月,十年寒窗灯火,使他成了陈留郡有名的饱学书生。从礼乐名物、诗赋词章,到阴阳星历、声音书数,他都能穷其精妙、得其要旨。平时学人相聚论学,他总是滔滔不绝,宏辩无涯,常有惊人之论。除了博学多识外,蔡邕尚有三大长处,都是郡中赫赫有名的。一是他的诗赋,写得清丽圆转,字字珠玑,时人比之为屈宋班马;二是他的书法,骨气清奇,气韵飞动。他曾在洛阳鸿都门外,见一工匠用帚写字,受到启发,创“飞白”书。当时陈留城中的高姓大户、政界要人、文坛名流,书房中都挂有他的墨迹;三是他的孝心。蔡家庄的老主人蔡老员外和蔡老安人,五十得子,如今都已年届八旬,满头白发,步履艰难。蔡邕每日在家揣摩学问之余,便和妻子赵五娘尽心侍奉父母,问饥问饱,问寒问暖,当真是无微不至。蔡邕有这样高的才学,又有这么好的人品,名声日显。不想这样一来,反而给他添了许多麻烦。

事情是这样的,昨日是蔡老员外八十岁生日,蔡邕为表寸心之孝,便广招亲友,大摆寿筵。这蔡家在当地虽不算高门巨富,但一则蔡邕年少才高,名闻遐迩;二则蔡老员外待人和气,平时做些修桥补路,扶危济贫的善事,所以蔡家在这一带人缘极好。听说蔡家要为老员外祝寿,三亲六戚、诗朋酒友便都纷纷前来。蔡家庄里到处张红挂绿,人声鼎沸,好不热闹。老员外和老安人身穿吉服,笑容满面地坐地大堂正中,与一些年长的亲戚朋友叙话。蔡邕则来往穿梭于人群之中,忙于接待客人。大堂上一片祝酒碰杯之声。

有的道:“祝老员外身体健康!”

又一个大声说:“祝老员外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还有的人在低声议论:“说到福气,我看也没人比得过这蔡家两老。儿子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娶个儿媳妇又是这般美貌贤淑,真是有福气啊!”

面对众人的恭维和奉承,老员外得意地抚着白须,老安人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过了好一阵,坐在蔡老员外身旁的一位老人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老员外,令郎才华出众,人品奇高,琴棋书画,冠绝陈留。为何至今年过三十,仍是白衣之身?难道老员外要把千里宝驹,永远关在家中吗?”说话者是东村的马员外。这马员外早年在朝中为官,如今已卸职赋闲,归隐园林,也算是陈留郡的一个名流。他平日极爱蔡邕的人品才学,常劝他志当存高远,不可辜负了清平盛世。今日酒酣耳热之后,不免又旧话重提。

蔡公听了这话,长叹一声,原先舒展的眉头皱了起来,说道:“老世兄,不瞒你说,我这孩儿从小喜欢读书作赋,我也曾指望他长大之后脱白挂绿,济世安民,做个忠孝两全之人。不想他眷恋闺房,心无大志,着实令我伤心。”

坐在一边的蔡婆,忍不住插嘴道:“员外休如此说。我都说过你千遍万遍了,今儿个你又在这里罗嗦。你也不想一想,你我都已经年过八旬,大半截身子都已埋在土里。今年我们还能和至亲好友,儿子媳妇欢聚一堂;明年此时,谁知道这把老骨头还在不在世上。再说,你们蔡家几代都是一脉单传,现在媳妇才娶过来两个月,你又要赶儿子千里万里到都城应考,这不是成心让蔡家绝后吗?”蔡婆脾气是最急躁,见蔡公又在大庭广众之下责怪儿子,便不顾一切数落起来。

“妇人之见!”对蔡婆的指责,蔡老员外显得不屑一顾,道:“你就知道小家庭、抱孙子。连什么叫忠孝节义都不懂。”

“爹,娘,你们都少说几句。”在一旁酬对客人的蔡邕,这时听到父母为自己的事吵了起来,赶忙跑过来劝慰。他对蔡公说:“爹,请你息怒。孩儿不愿到京城应考,实有万不得已的苦衷。不是孩儿恋着媳妇,也不是孩儿没有志向,只因爹娘年事已高,无人侍候,因而不愿上京应考”。

“荒唐!”蔡公指着蔡邕说:“你懂不懂,做人不能光看眼前!你十载寒窗,学成经济之才,不为朝廷出力,又为什么?再说,等你取了功名,我们蔡家也可以光宗耀祖,高大门楣啊!”

“哎哟,又说你的光宗耀祖了!”蔡婆见丈夫这般训斥儿子,心中愤愤不平。“古人说:子孝双亲乐,家和万事成。现在你的儿子媳妇这么孝敬你,你还嫌不足,硬要孩儿上京都应什么试。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恐怕你想见他一面都不得。依我说,咱们一家四口,子孝父慈,夫妻和睦,过两年再添个胖孙子,比做什么公呀侯呀都强。”

“你,你总是这样护着儿子,他都给你娇宠坏了!什么也不想干,只想在家中贪图安乐!”蔡公气得胡子直抖。

“好了好了!老员外老安人,蔡公子,你们都少说几句。都怪老朽不该提起这件事。今天是老员外八十寿辰,是个喜庆日子,咱们该说些快活的话才对。这件事暂且不谈也罢。”马员外见两个老人动了火气,忙出来打圆场。众人听他说得有理,也就不再争吵。大堂上又响起了喝酒碰杯之声。

此时,大堂侧门的后面,俏生生站着一位美貌娉婷的女子。只见她秀眉紧锁,妙目含泪,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盘成一个堕马髻,垂在后边。她便是蔡邕的新婚妻子赵五娘。

两个月前,她从陈留城嫁到蔡家,见自己的丈夫年少才高,貌胜宋玉,心里便如喝了蜜一般甜滋滋的,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个如意郎君。蔡家虽不是豪门巨族,但也丰衣足食。两口子在操持家务、侍奉公婆之余,一起弹琴下棋,读诗绘画,说不尽的恩恩爱爱。赵五娘是多么希望这样的日子永远不会结束呵!可是过了春节之后,公公突然变得暴躁起来,天天催着蔡邕上京应考,且每每指责他贪恋闺房,五娘便好像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今日当着客人的面,公公又旧话重提,大发脾气。五娘再也忍不住了,泪儿簌簌地流了下来。

月光如水,倾泻在蔡家后园的芳草碧树之间。小阁楼上,蔡邕和妻子相对无言。习习春风,穿过雕花的门窗,轻悠悠地扑进卧室。洁白的幔帐轻轻晃动,红烛上的火苗像醉酒的汉子一样东摇西摆。这一刻,天上的星星也停止眨眼,正瞪大眼睛看着阁楼里这对愁绪满怀的青年夫妇。

“郎君,你我两月夫妻,亲敬恩爱,雨意云情,难道你顷刻之间就忘了么?”五娘绿云撩乱,一双妙目流露出无阴幽怨。

“娘子,我能娶到你这般美貌贤淑、知书识礼的好妻子,欢喜都来不及。我正欲和你双栖双飞,白头偕老,你为何说这样的话?”蔡邕一脸惶急,赶忙分辩。

“这一个多月来,公公总是催你上京应考。我的心便总是跳得厉害,恐怕……恐怕有什么不幸的事就要发生了。”

“不会的,不会的,你千万别胡思乱想。”蔡邕拉起五娘的手,把她轻轻地拥在怀里。他用手理着妻子稍稍蓬乱的秀发,眼中充溢着柔情蜜意,心里却是一片迷茫。自妻子嫁过来后,侍奉父母,操持家务,哪一件事不是尽心竭力?这村前村后,谁不说蔡邕娶了个好妻子?更何况这赵五娘自幼长在小康之家,针绣女红固然做得极好,琴棋书画也是颇通一二,一手琵琶弹得似百鸟啼翠,动人心魄。两人结成夫妻之后,真是如鱼得水,说不尽的亲敬恩爱。若要自己离了妻子,心里是说什么也不愿意。但想到父亲威严的面孔,刺人的话语,蔡邕的心又无法平静。此时此刻,他真不知该怎样安慰妻子。

夜深了,月到了中天。蔡邕忙了一天,现在是睡得又香又甜。五娘兀自睁着两只黑黑的大眼,呆呆地望着蚊帐顶。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的了,明天等着她的,还不知道是什么命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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