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来了
他很少回家,尤其是在有了妻子的三年间,他几乎不曾踏入家门。而今天,破天荒的,他六点便到了门口。
米蓉从硕大的落地窗往外望着,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还是那样高大挺拔、俊气逼人,未及身前,已然闻见他身上质地上乘的淡淡香水味。
她微微一喜,笑不形色,转身就要下楼,可一瞬的余光,又让她愣在了原地。
他来到门口,推开了庭院的栅栏,反身又去牵来一个女孩。
女孩约有二十出头,看穿衣打扮像是大学生,但又比大学生多了那么些说不出的韵味,清丽姣美的似花似月,远远望着,只觉得犹如一道灿丽朝霞,让米蓉心头微颤。
门开了,管家傅妈喜孜孜的声音传到了楼上,“蓉蓉,快下来!你看谁回来了!”
米蓉迅速调整好表情,但没有立刻下楼。
她打开衣橱,挑了几件看上去质地不错、品味时尚的连衣裙,足足打扮了半个小时才出了屋子。
睨一眼姗姗来迟的米蓉,纪墨脸色阴霾至极,但他并未发作,整个人依旧稳稳的瘫在沙发里,侧边的臂弯,倚着方才带进门的女孩。
管家傅妈也没料到是什么个情况,只傻傻楞站在沙发旁,方才还喜悦难耐的样子霎时变了为难,这大忙人一年都回来不了一次,这次好不容易回来,怎么还……
“傅妈,去把我昨天买的君山银针泡来。”米蓉淡淡说道。
傅妈一怔,悄悄拽着米蓉的袖子,“蓉蓉啊,我看这小姑娘来者不善,要不先说清楚吧……”
“捡长短细薄均衡的十三叶泡,八十五度水。”米蓉说完,也不理傅妈,缓缓坐在了纪墨的另一侧。
纪墨微微噙笑,却冷意盎然。
“墨,你脸色不好,最近熬夜了吗?看起来,又瘦了不少……”米蓉的目光全然放在了纪墨身上,她离他并不太近,可这种距离已然够她将其从眉梢看至发尾,每一寸。
那女孩见到米蓉,微微撇了撇嘴,用手更加用力的挽住纪墨臂膀,发出不悦的哼声。
“最近忙吗?不忙就留下吃饭吧。”米蓉继续说道,仿佛对两人的亲昵举动视若无睹。
纪墨的神色变了变,欲言又止,可脸色依旧很不好看。
“喂,你看不到我吗?我可是客人,你怎么跟痴呆一样自说自话?怪不得墨不喜欢你呢,任谁娶了你这样呆板的女人,都会想撞墙吧?”女孩眉眼之间傲慢盎然,才坐了片刻,便就憋不住了。
米蓉云淡风轻的扫了女孩一眼,但只是一眼,便立刻将目光收回了纪墨脸上。
这些年他在外面做不过少事,虽然未如今天这样带人回来,但在她心中,这样的女孩并不是第一个,也就不足为奇。
对她来说,与其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一个陌生人身上,还不如好好看看她思念多时的丈夫。
“当然留下,而且以后都会留下。”纪墨终于开口,他声线清朗华丽,沉寂之中余韵浅魅。
他转眸扫了扫米蓉,嘴角正式的勾出笑来。
“那好,那我天天准备你爱吃的菜,刚好也给你补补。”米蓉莞尔。
“不止我,苏苏也会留下来,所以以后……得麻烦你准备两个人的口味了。”纪墨徐徐继声,说着,臂弯一收,略显霸道的将女孩紧紧揽至胸膛。
他这个举动,正赶上傅妈端水而来,她讶然间,一个不察,竟在摆茶时,将一杯泼了些出来。
“嘶!”正好溅在了女孩的手背。
纪墨见到这一幕,脸色陡然一变,连忙抢夺似的抓过女孩手腕,满目心痛。
“痛吗?要紧吗?”他声音微颤,却是米蓉从未听过的温柔,近乎宠溺的温柔。
米蓉迟疑一下,“傅妈,快去把碘酒拿来。”
“傅妈老了,眼睛花了动作也钝了,所以才会烫伤客人!”纪墨咬牙道,他看都不看傅妈一眼,只是不断地用手轻轻揉着女孩微微发红的纤细手背。
傅妈半是歉疚半是委屈,刚想道歉,一句话便又被纪墨堵了回来,登时红了双眸。
纪墨可算是她从小看大的,半个儿子一样的人。
纪家世代名门,傅妈从年轻便在纪家做事,直到纪墨结婚,才跟着来了新房协助纪太太,谁知纪墨偏就此疏远了这个家,连从前那般温柔讨巧的性子也变得喜怒无常。
“我去吧。”米蓉立刻起身,将傅妈安慰了两句,转身就上楼拿碘酒。
眼看纪墨不闻不问,只专注抚女孩手背,并眉目情炙,傅妈不觉叹了口气,嘀咕道,“蓉蓉这是欠了谁的,哎……”
“傅妈。”纪墨陡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寂静,却挡不住阴寒,“蓉蓉?你叫太太为……蓉蓉?”
傅妈一怔,脸色大红,尴尬的愣住。
纪墨这才将眼光回过,漠然看向傅妈。
他眼窝深窅,眉如浓墨,五官生的极为英挺俊美,只是这俊美,仿佛是在寒冰上雕刻塑出,每一笔都蕴着深不见底的寒意。
冷峻,大抵是形容他再相衬不过的词语。
长相如此,再配上不冷不热的眸光、微微冷人的气场,除了米蓉,怕是没人能轻易招架。
傅妈没忍住,刷地一下慌了,“是……是太太叫我改口的,我也,我也没多想……”
“纪家的家规就是规矩,以前我不在,家里乱七八糟的习惯我不理,现在我回家了,我还是这个家的主人,明白吗?”纪墨也不打算多说,但威人之厉已让傅妈险些掉泪。
他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红眼离去的傅妈撞上了正拿碘酒来的米蓉,米蓉脸色稍稍一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将碘酒拿给了女孩。
“怎么这么慢,傅妈上了年纪,难不成你也上了年纪?”纪墨责怪道,他看也不看米蓉,当然也没察觉到她脸上的异样。
“找了会儿,忘记放哪了。”米蓉低声,声音微颤。
“成天闲着,也不知帮着傅妈打理打理家里,所以才连个碘酒都找不到。”纪墨淡淡讽道,他的目光全在女孩手背上,似乎根本无暇顾及米蓉的感受。
而米蓉也不怎么在意,纪墨本来就不喜欢她,娶她已经受了莫大的委屈,在她眼中,他才是个可怜的、需要被疼爱的人。
只不过第一次看他如此认真细心的护着一个人,她还是觉得心中一酸。
“啧……疼,你手太重了。”女孩不满的推开纪墨的碘酒棉棒,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说,“看你太太生了一双巧手,不如让她来。”
纪墨一怔,脸上闪过犹豫。
“我笨手笨脚的,还是让墨帮你。”米蓉抢话道,并非她不愿,而是此刻……她不能露出右手来。
谁知这一句话却让纪墨一口气堵上了心头,较起劲儿来。
他知道米蓉哪里会笨手笨脚,当年在班上,她手工年年第一,多次获得国家奖项,不论家政还是工艺,只要手活儿定是难不倒她。
但她却非要故意在他面前说假话,明摆着是故意抗拒。
她多年性子都软,屈从妥协在他眼中,不过是她的嗜好专属,而他,也早习惯了她的服顺,纵然这服顺于他心中分毫不值,但已成了理所应当。
“拿着。”纪墨取了一支新的棉棒,不由分说递到米蓉面前。
他双眸光如冷箭,直对入米蓉盈水的眼瞳。
他还是这样霸道,连同那不形于色的怒气。
也罢。
米蓉没有再反驳,而是左手接过棉棒,沾了沾碘酒,轻轻就往女孩手背抹去。
“怎么只用一只手,还是左手……你是左撇子吗?为什么不用右手?”女孩皱眉,一脸嫌恶。
米蓉只当她自言自语,全无回答之意,依旧给她小心翼翼上药。
女孩被屡次无视,心里早就万般不爽,故而手背一晃,龇牙高叫道,“好疼!你故意的吧!”
米蓉单用左手上药的举动早让纪墨心中暗厌,如今被女孩这么添油加醋一喊,更是激得他一怒,上前一把拽出了米蓉背在身后的右手!
但让三人皆愕的是,这只右手的手心鲜血沥沥,被划开的口子大约有半掌长短,血仍旧不断渗着,相衬白如纸卷的手,彷如一朵妖冶骇人的红花。
米蓉慌了须臾,立刻抽回右手,低下头去。
“你的手……”纪墨心中震撼不已,虽然只是一眼,也可以清楚的瞧见那口子之深,血流之多,疼痛之剧。
相比米蓉,身边人的小小烫伤几乎无关痛痒,可他却强行让她为她上药……
心中愧疚登时翻涌,纪墨脸色一白,声音也哑了下去。
“你的手,怎么回事?刚刚不还好好的……”苏佳琪嘀咕一句,没趣的收回了手。
纪墨的眼光紧紧跟随米蓉,许久才道,“手怎么了?”
“小伤。”米蓉笑一笑,收起碘酒,打算离开。
“问你怎么伤的?听不懂人话吗?”纪墨没来由的怒火中烧,怎么也克制不下。
或许就是她这副要死不活的顺从模样惹来的脾气!
温淡如水,她是像水。
水是柔软,可也令人觉得软弱可欺,即便用来出气,也如拳头打在棉花上,让人郁积不快。
“碘酒是新开封的,刚刚太急,一不小心就用刀划伤了手。”米蓉说的极其平淡,仿佛事不关己。
纪墨心中再次被触,他脑中浮过米蓉急急忙忙找到碘酒却打不开的样子。
以她素来的心细沉稳,怎么会被刀划伤?定是她太过着急,才错手……
被划伤了也不出声,还纵他针对于她。
“为什么不说?”纪墨软声问道,但话刚出口却又急着折去,“算了。你赶紧上点药吧。”
米蓉默然,如此便用碘酒给自己上起药来,可她左手用的并不习惯,伤口也因处理不及时而血水淤积,仅先一点点的用棉签沾血都让她疼的脸色泛白。
可即便看上去再疼,她也故意似的,咬牙不出声音。